【周叶】幻体
·辣鸡作者伪科幻，如有与物理实况不符的地方请不要介意
·部分内容参考《三体》
如果你相信命运，哪怕是耗尽所有的执念与轮回，他也依然陪在你身边。
“周少校，目标就在前方二十米处的那辆车内，请务必追回。”冰冷机械的女音透过无线耳麦传入周泽楷的耳膜。
手指摩挲着掌中冰凉的机械，调试枪械，手法精准熟稔。周泽楷的上半身在被打开的车顶外，手臂摆出托抢的姿势，戴着的红外线夜视眼镜搜索着前方那辆车里散发着高于外界温度的人类，将嘴边的耳麦端口掰正，应了一声“收到”后将通讯切断。
树梢被半夜的风卷得沙沙作响，可哪怕是吹着风，夏季那种高温与燥热的环境依旧让人焦躁不安。黑色的军装紧贴在身上，皮肤浸出的汗液让整个人身始终带着一种不舒服的粘稠感。郊外的路途并不平整，崎岖的路段造成的颠簸让周泽楷感到非常不舒服。
他默默地吞下那股躁动。
心里忍不住腹诽，明明可以在家里泡澡吹空调睡觉的夜晚却被这帮人搅得不得安宁。想着只要解决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闯入控制中枢盗走芯片的人就可以回家了，周泽楷舒了口气，伸手扯了把领口，好让身体机能排出的热量找到适合的发泄口。透过夜视眼镜对准了逃犯，握住枪支的手指陡然收紧。
准备扣动扳机的一刹那，瞳孔突然放大。周泽楷犹豫了一秒后将扛在肩上的枪支扔到车顶上，黑色的眸子透过夜视眼镜，带着审讯般的凌厉目光。手握上通讯器时才回想起这玩意被自己刚刚给关掉了。该死，周泽楷在心里低咒一声。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纯粹是因为他不喜欢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开着通讯仪和追踪器，哪怕那样会很危险。
他刚刚看见了什么？周泽楷握紧旁边的扶手，汗液顺着脸颊滴落在车顶上。车里的人略带疑惑的询问，“周少校，发生了什么？”然而这问题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应有的回答。此时周泽楷现在整张俊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不是他的接受度问题，实在是那玩意……太过虚幻。
他看见了，一串串方方正正的数据代码漂浮在那辆飞驰车子的上方。
那不是属于人类的东西，周泽楷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是他最近太疲惫而产生的错觉？嘴唇动了动，本想回一句没什么，是他多心了，话语却在摘掉眼镜的那一刻被彻彻底底的堵到了咽喉处。
对方的车顶上，有人！
橘红色的冉冉火光，看起来刚好是一个人站在车上的高度。枪炮被扛在肩上，脚踩到车顶上踹了两下，“喂，这地方结不结实啊？”声音带着许些笑意，听起来更多是调侃的意味。“车技不错，小心打滑。”
等周泽楷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瞄准了，红色光线带出的热度几乎将这具身体烫伤。他下意识的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身体好像被锁住了一样，动弹不得。那人站在离他将近二十米远的地方，透过重炮的瞄准镜看他。
轰——的一声，火炮带起的热浪向他们席卷而来，司机死命踩刹车带出的摩擦音交织着火焰的冲击。
周泽楷看见那个站在对面车顶上叼着烟的人对他笑笑，摆了个挥手的姿势，恍惚间一句话敲打着他的耳鼓传进中枢神经。
奇怪，明明才听过一次，可是周泽楷却能断定这就是他的声音。明明周围那么吵，他却听得那么清楚。
他说，“bye~bye~”
“小朋友。”
头好痛。周泽楷皱着眉抱住自己的脑袋，他想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是痛不欲生的，如果他有表情的话。因为他看见了躺在冰冷数据器上的自己，换成以前的说法，大概就是手术台。周围聚光灯带来的白光太过刺眼，周泽楷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被这光线闪的睁不开。
他会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吧？周泽楷手撑着墙壁视线飘到宛如科研人员手底下小白鼠的自己，扯出一抹轻嘲。
果然是没躲开。
果然还是……又死掉了啊。
白色聚光灯下那些人在交谈着什么。
周泽楷宁了下神，忍下那尖锐的疼痛，转换注意力去仔细听。
“别乱动，这可是要保存下来的样本，以后的数据模拟都得靠这具身体呢。”
“你开什么玩笑，死人的细胞模拟出来的躯体会造成怎样的灾难还要我提醒你吗？”
“保存细胞活性，使它一直不能衰竭就好了，让其和大脑的主神经连接后就可以产生互动，只需要进行弱电刺激。”说着，唇边泛起近乎疯狂的笑意。
“所谓‘幻体’技术，本来就是……”
话还没说完，原本跪在手术台前的男人听到这话后站起身，一把扯掉了脸上的医用口罩，白色的衣摆像是锐利的武器一样垂落在身边。出手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说话人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脖子上湿哒哒的一片，伸手一摸发现全是猩红色的液体后瞳孔陡然放大，整个人腿都在打哆嗦，战战巍巍地往后退，“不要……我不这么做了……别杀我……”
那人笑了笑，手术刀在空中甩了一圈后又握在了手里，放到科研人的唇边，“乖，别整天想着趁我不注意动些什么手脚。”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手术台上的人，“他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转身背过科研人员的时候将刀子抛出去，顺着那人的脖颈再一次擦过，“咔”的一声插入了室内的墙壁。继续走到手术台前跪下，握住躺在上面人的手。眼睛里带着柔情却又渗透了悲凉，他低头亲了亲周泽楷的嘴角，声音依旧缱绻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哪怕他现在握着的，只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周泽楷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这是……什么？他环顾了下四周，发现环境和他目前所处的并不相同，比起现在的医疗设施，这些好像更古老一些。就像是，几百年前被淘汰的残次品。
可手术台上躺的那个人是他没错，那是他的身体，幻化了多少遍他也会认得。对于刚刚科研人员所说的“幻体”技术他也并不陌生，那是他的生存模式，也是他现在会变作记忆粒子观看这一幕幕发生的解释。最后作为记忆粒子形态的他会通过“惠勒泡沫”的形式被传送进这具根据细胞数据模拟而产生的新躯体里。跟他所说一样，他会被进行电刺激，让记忆部分弱电释放，从中提取记忆信息与中枢的“脑”产生连接。而进行细胞模拟的本体，就是他原本的尸体。听起来就像是死而复生。
所以现在手术台上的……是他的尸体？
周泽楷觉得他的脑袋有点疼，伸手揉了揉，眼睛闭上。内心深处问候他祖宗。
妈的，那都是几百年前的破事情了！
最开始的“幻体”技术并没有这么成熟，直到近几百年他才能以粒子的形态清楚地了解到自己死亡期间发生的事情。所以刚刚看到的那些，应该是记忆错位，属于别的时空的周泽楷的记忆。
时空错位这种事情，听起来玄幻的很，可是接受起来也挺快的。周泽楷靠在墙壁上，脑袋里不断的回想着那个男人说过的话，那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还有那眼神里的坚定和决绝，哪怕是他这个联盟第一人看了都无比心惊。
不过最让他奇怪的是，那个男人，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是不会死的，难道他不知道吗？
中央控制室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看着屏幕上飞快跳动的数据，胆战心惊。主控台上的男人停下了正在敲打键盘的手指，咽了口口水，“先生，01现在的数据……很不稳定啊……”整个人哆哆嗦嗦的，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不稳定是什么意思？要爆炸吗？需要为他重新模拟一具躯体？”听者似乎不以为然，摆摆手，“继续……”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截断，“哟，人家不是都跟你说了数据不稳定吗？还怎么继续，搞不好这台机器真的会爆掉哦。”说着还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模拟器。
一句话使得全员震惊。
指着他的手还在颤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颤巍巍的，“你、你是……君莫笑？”刚说完就又摇了下头，明显不相信自己看见的，“可是，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说话人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调侃，但是那双闪烁着蓝色光亮的无机质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愉悦的情绪，“你都说了我是数据没有实体，还这么怕我做什么？”说着下意识的到兜里去掏烟，随即又意识到这具身体是不可能会存在烟这种日常用品的，表情有些懊恼。修长白皙的手指继续在主控台上敲击，双腿随意地交叠，“一份数据能把你怎么样吗，嗯？”
“他不是君莫笑。”一位年长者走上前，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他不是我们的中枢‘脑’，他只是个人。”
男人笑着摇摇自己的食指，“NONONO，我可不是个人，我只是一台机器而已。”说着站起身，倚在后面的液晶板上面，手指划拉着屏幕上的控制代码，将监控视屏调到自己想看的地方。画面中出现一个躺在手术台上的绝美男人和一旁拿着精密仪器的科研人员，心电图上是一条毫无波澜的直线。而整个屏幕的右上角处显示着一串代号Z0206ˉ001，男人伸手触碰那串数字却发现自己的手像是被烫伤了一样，猛地一下抽回，连带着给手指呼了好几口气。甩开手臂一脸不悦，“至于么？看得这么紧。”
“那可是你。”对方回答。
怎么能不谨慎。
说罢便从高处跳起，跃到半空中的时候整个人变成了一串蓝色的数字，似环状的蓝光，落到地上的那一刻，所有的蓝色代码以中心旋转开始组合，最终出现在中心处的依然是那副懒懒散散的面容。他看了看周围大多数人目瞪口呆的神色，没忍住笑出声，“这么怕？”摸了下自己的下巴，整个人的肌肤骨骼却在被触碰的那一刻瞬间幻化成虚空的数据，男人把手拿开的时候才恢复原样。做完后简直是满脸失望，“真是的，连碰一下都不让。”
下一秒，年长科研人员就感到自己左肩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捂着肩膀，整个人声音发抖，眼睛瞪大，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就是把我杀了，也无济于事。”
男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宛如君王降临，眉毛轻挑，“好可惜，我没想杀你。”说话间把玩着手指中刚刚幻化出来的钢刀，“其实我也杀不了你，这一点你不是很清楚吗？”
“你也知道。”语气满带着嘲讽，“那你出来干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男人蹲下来与他对视，那张脸上是带着笑的，可是透过眼眸只能看见幻化着幽蓝色光芒的冰冷数据。抬头看向大屏幕，画面里躺在手术台上的人依旧那么安静。
呵，能不安静吗？
那就是一具尸体罢了。
伸出手，触碰年长者的那一刻手幻化成虚形从身体穿过，“你对他做了什么？”牙齿咬着，眼睛里透露出的狠意似乎能将人切成碎片，“我不是警告过你别对他动手脚。”
那人似乎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哈，动手脚？你以为你以一副模拟出来的数据形态能对我做什么？还拿这个来威胁人？”真是要笑死人了。
“是吗？”男人轻笑了下起身，视线依旧没有离开屏幕，唇边泛起的笑意渐渐薄凉，眼神锐利如刀，“你可以试试啊。”说着轻轻在面前用手划拉了一下，控制室里立马想起了警报声。
歇斯底里的咆哮回荡在密闭实验室的上空，“你做了什么？”
男人耸耸肩，一脸无所谓，“不是不怕吗？”说着走到控制台上一顿猛敲，引得警报声频频，“数据化的我确实没法对你造成什么物理伤害，不过你都说了我是数据嘛。”男人按下中央的红色按钮。
“不！你给我住手！！”
“既然是数据，那么。”他伸手敲了敲旁边运行着的机器，“这个玩意我想怎么操纵，那就是我的事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叶秋’？”
“你说呢？”
周泽楷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躺在无菌仓里，白色的床单被褥，白色的墙壁地板，全白色的世界压抑得人喘不过来气。他伸手拔掉了身上的氧气管，想撑着旁边的扶手起来，却不料刚刚离床几厘米后整个人像脱力了一样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周泽楷揉着后肩，整个人疼的龇牙咧嘴。
别跟他说这是‘幻体’的后遗症，他经历了那么多次也没哪次醒来像这次一样，这么糟糕。正当周泽楷诅咒着这次该死的技术失误时，冰冷机械的女音响起，“周少校，请您记得按时吃药。”周泽楷抬起头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工智能，“为什么？”他很疑惑，以前进行的‘幻体’也没有这项要求。人工智能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冰凉凉，没有什么起伏，“是要求，周少校，为避免留下什么后遗症，请您按时服用药物。”周泽楷看着面前盘子里的红色胶囊，不知怎的就顿生出一种反胃感。他捂着胃部将那种感觉强行压下去，伸手接过玻璃瓶轻声道了句，“谢谢。”对方在看到他接过后便离开了。
透过玻璃的折射凝视玻璃瓶里的胶囊，不知怎么的就感觉怪异的很，撇了下头就瞟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那杯白水。周泽楷勾唇，还真是，用心良苦。
药丸送进嘴中，狠狠地咽了口水将其吞下。因为动作过于迅猛险些将自己噎着，周泽楷扶着床边大口喘着粗气。这样就没事了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换好一身军装看着镜子里挺拔的身躯，周泽楷的指尖划过镜像上的轮廓，感觉有些陌生。他下意识地扯扯嘴角，看着镜子里的人跟着他做了相同的动作。“呐。”周泽楷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果然还是不适应吧。”不适应，这具新躯体，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这么一出。明明已经经历过千百遍，却还是如同新生儿接触这个世界一样懵懂。
是每换一具身体就会上演这么一幕。
脑海里有个声音回响起，周泽楷正抬起准备迈开的步子就这样僵直在了半空，眼睛微微眯起。这里没有别人，他可以确定。那么那个人……周泽楷看着天花板上闪耀的白色日光灯，眼睛里闪过凌厉的光。
只能是在他的脑子里了。
那么，他那天在树林里看见的那个人，也是他的幻觉？
周泽楷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靠在墙壁上等他的方明华，看见门开了那人冲他挥手，脸上带着很温和的笑容，让人看了很舒服，“小周，这边这边！”
张口应答，“马上。”
四周的景物向后方奔去，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个地方除了高高的围墙就是机械铸造的钢筋铁骨了。方明华坐在主驾驶位子上，手里握着方向盘，语气漫不经心的，“小周，不是我说什么。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注意点。”
原本拿手靠在玻璃窗上撑着脑袋看风景的周泽楷回头，呆毛圈成一个“？”
方明华叹了口气，踩下刹车，“小周。”车轮带动着地面起了很大的噪音，他的声音传进周泽楷耳朵了已经变得有些恍惚，可是方明华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到周泽楷的整颗心脏都高高悬起。
“我知道‘幻体’技术可以保你不死，但是你还是不要把它当成不破金身的好。”方明华的眼神飘向别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落，“谁知道它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呢……”
“比如说？”周泽楷凝视着他的背影，语气沉沉的。
“比如说，那帮丧心病狂的老疯子，对你的记忆粒子做些手脚什么的。”
方明华将车再次启动，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相顾无言，气氛一时间很尴尬。不是周泽楷不明事理，他知道眼前这个前辈是为他好才会跟他说这些，可他就是莫名生气，说不出来缘由。周泽楷叹了口气，准备道歉的时候车子再一次停下了，原本到了嘴边的歉意就这样硬生生卡在了唇边。
“小周，后面的路我不能陪你了。”方明华指着前方那个需要身份验证才能通过的关卡，“我得回去了……至于那件事，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说罢将车钥匙扔给了旁边的守卫，回头看了周泽楷一样。好像是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身体陡然一颤，瞳孔放大，立马掉头离开。
很明显，方明华的那些举措都落入了周泽楷的眼中，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离开的时候连步伐都是虚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在急急忙忙的逃离。逃离什么呢？他有这么可怕吗？想着周泽楷捏了下自己的脸，转身准备离开的一刹那看见了靠在证件关卡处的男人。浑身上下都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那光线和太阳交织让人产生一种朦胧的虚幻感，好像他原本是不存在而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一样。
周泽楷瞳孔收缩，原本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掌也握成了拳，力道还在不断收缩，皮肉中暴起的青筋看起来甚是吓人，“君莫笑。”三个字被他这么一字一顿地喊出来，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周围布满了硝烟的味道。
谁知靠在机械上的男人却仿佛置若罔闻一般，抬起手笑眯眯的冲他打招呼，“嗨，小周，新身体用的还习惯吗？”
“多谢关心。”说完就要绕开靠在机器上的男人走过去。
眼看这还没撩着呢，人都要走了，叶修立马不干了，伸手去拦，“哎哎，你说我俩也没什么过节啊，你怎么见着我就躲呢？”
没过节？那为什么刚才方明华一看见是你就躲？周泽楷的嘴角抽了抽，呵呵，没过节，没过节。他努力的给自己催眠想把这人当空气赶紧绕过去算了。走到关卡处从风衣内兜里掏出身份证明准备贴上去的那一刹那，原本完好无损的机器突然空出一块，周泽楷皱眉，将手收回时那空缺的一块再次幻化成蓝色的条纹代码在空中打转。只见君莫笑的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园，另一只手拖着下巴，靠在机械上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小朋友就是太年轻。”
周泽楷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
“都说了没过节。”
周泽楷握紧的腰间别着的枪支，整个人的重心在右边小腿上。
“而且没我的允许你也出不去。”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在往外飘，手指扣在机械板上，被敲打的地方再次变成数据。
一个侧目的功夫，原本站在离他十米远处的人已经来到他面前。叶修的身前被带起了一阵风，发丝卷起，瞳孔放大。周泽楷右手拿枪抵着他的脑门，左手扣住他的脖颈。以极其平淡的嗓音道出一句，“可以放行了吗，君莫笑？”
“或者说，中枢‘脑’？”
周泽楷说“脑”这个字的时候是在对着他笑的，但叶修感觉那笑容不像是送给他的。他宛如站在夜黑中的死神，满身席卷着肃杀二字，仿佛下一秒就会夺人性命。可是这个死神却长了一张天使的面孔，让人看了不禁深陷其中。叶修本想叹口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卡住根本不能发声，其实他说话并不不像人类一样需要声带振动，不过是为了逼真在他身上安装的系统，可现在他却不能发声。叶修伸出手拍周泽楷环住他脖子的手，企图让他放自己下来。
看见他的动作，周泽楷松开手让他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叶修整个人扶着脖子坐在地上哀嚎，“太残忍了吧，你怎么忍心啊对着我这么漂亮的外表。”腿还在蹬着企图让自己起来，最后发现只是徒劳索性破罐子破摔靠墙坐地上算了。
“漂亮？”周泽楷挑眉顺手将枪别回腰间。
叶修挥手抗议，“喂喂，你不能因为自己颜值逆天就质疑这世间美的生灵。”说完他还小小的嘚瑟了一下，“当然我就是其中之一。”
闻者毫不客气的扒着墙根给他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叶修：“……”
小帅哥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哦？
周泽楷蹲下来扯了扯他的脸，“你会变成你想要的模样。”我从来都了然于心的。关于中枢“脑”，这算是入了他们这个禁区所有人的必修课。那是一个有着人形模样的控制系统，他拥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大多数时候被所有人当成个执行任务的机器。周泽楷起身看着中央控制室的庞然大物，再看看叶修，眼神突然变得很深邃。很难想象，整个城市的系统都由眼前这个人来带动，每天进行如此严密精细的计算。
“你是人吗？”周泽楷问他。
“我不是。”叶修笑，站起身伸出双手捧住周泽楷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在他的唇瓣上轻啄了一下，“我只是个机器。”
我只是个机器。
好熟悉，是谁，曾经在他的耳边说过……是谁？
君莫笑站在底下控制室的中央，看着泡在营养舱里浑身插满管子的人以及营养液中漂浮的气泡。这大概是唯一能证明这个人还活着的标志了，他瞥了眼旁边还跳跃着的心电图，心想这帮家伙在真是用心良苦。
敲了敲钢化玻璃，“玩的开心吗？”
语毕，原本蜷缩在营养舱里如同婴儿一样的人睁开双眼，言笑晏晏的，“可开心啦。”
你就装吧，君莫笑在内心腹诽，指尖摩挲着玻璃，“他能碰到你。”说这话的语气很严肃，他知道里头那个人笑给他看无疑是在转移话题，要说歪楼啊，他可是专业一把手，当年不晓得坑过多少人。“他为什么能碰到你？实体化的物质碰到你之后不是会被防御系统自动转化为代码吗？”
叶修眨眨眼睛，伸手拿在身上的管子还在不停抱怨，“这玩意真不是一般的碍事。”君莫笑听得满脸黑线，没忍住踹了营养舱一脚，抬高音量，“我问你话呢！叶修。”
撸了把头发，做出蛙泳的姿势游到站在玻璃底边的人，身体被水充盈着他不会有什么别的感觉，连温度都是调试好的。叶修笑了笑，手掌贴合着君莫笑扶在玻璃上的手，“你说呢？我为什么每次借了你的身体只去见他一个人。”
君莫笑闻言整个人因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一步，“他是……”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晦涩，“那你为什么……？”
“笑笑乖。”叶修冲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一脸不满的拍打着钢化玻璃，“至于吗，看我看得这么紧。”
君莫笑黑线，“你有种别每次借我的数据跑出去啊。”
叶修，“那是孝敬为父，笑笑你这么嫌弃我，作为父亲我好心痛。”说着做出个捂心脏的姿势，学的还像那么回事。
“你别每次拿我的数据去调戏别人啊。”君莫笑抗议。
“那哪是调戏啊，那是增进感情懂不懂，笑笑你不想要另一个爹吗？”叶修抹了把脸，他感觉自己脸有点热。
君莫笑冷笑，“是啊，搞得每次穿云看见我都躲，这也是我的锅吗？”
“啊……那个。”叶修摸后脑勺，“男子汉大丈夫，追老婆这种事情当然是能屈能伸，要什么脸面。”一句话说的义正言辞，表情无比严肃。
君莫笑，“呵呵，我差点就信了。”
叶修，“……你还是别信吧。”
看着君莫笑离开的身影，叶修想着这事儿是不是就这么过去了，谁知自己的管子还没插好呢就听见那货来了一句，“老家伙们下次找上来你要自己解决哦。”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扎心了老铁！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没有！
家里是一片漆黑，周泽楷摸着墙壁打开了照明灯的开关，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拿手挡了挡。扫视了一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变化，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却又，冷冷清清。确实少了点人情味，周泽楷换好了拖鞋走到厨房，拉开冰箱看见空空荡荡的内幕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补充过货源了。他将冰箱门甩上，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自己的卧室。
早知道不该去那什么鬼任务的，他就能有时间好好的在家睡个觉啊吃碗面打个游戏什么的。
还搞得自己死了一次重新换了具身体，啧。
周泽楷整个人平躺在床上，拿手背挡着眼睛，月光透过蓝色的窗帘打在离床不远处的木地板上。他只觉得自己胃酸在翻滚，整个胃都在抗议，抗议他空腹吃药。早知道应该在和方明华回来的路上就把饭解决掉的，还是不能带回来的那种，不然又要被那个家伙搞掉。
已经是多少次了？
真是看着都烦。
你真的烦他吗？
心底突然传出的声音向他询问，一时间周泽楷感到很茫然。他翻过身子看见被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药瓶，里面红色的胶囊映衬着银白色的月光，似乎将他的思绪拉回了很久以前，又或者说，在他的面前呈现出一副虚拟的幻境。
少年模样的周泽楷窝在酒窖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被摆在架子上的名贵红酒的瓶子上划过，最终在一瓶红酒面前停下，脸上闪烁着欣喜的神色，轻轻在玻璃上弹了一下，整个酒窖里回荡着清脆的响音。周泽楷伸出手将酒瓶捧下来，迈着步子离开酒窖。
透过那扇并不大的窗户能看见外面是阴风怒号的风雪交加，气温骤降，让上一秒还在感受夏天的周泽楷极度不适应。他看见自己走到餐桌前拿起两个高脚杯，用起子打开酒瓶后满上两杯。红色的液体透过烛光，呈现出一种属于梦境的晶莹和深红。
像死去的太阳，周泽楷想。
他看见自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拖着下巴，整个人的面部表情是傻傻的笑容。看起来真蠢，他这样评价自己，如果不是那张脸的缘故，看起来可能更掉分。
外面狂风卷着，掩盖住了城市中的其他声音，打在玻璃上的雪花像沙粒般啪啪作响，向外看一眼也只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尘。而这栋楼房，仿佛如立在雪原上仰天哀嚎的孤狼。周泽楷盯着那张小窗子，心想，这鬼天气应该不会有人在外面走吧？
可万一有人呢。
好奇心驱使，他扒到了窗户边看着外面黑色和白色交相辉映的世界，蓦然瞳孔收缩。他看见漫天白雪里的一抹红，是一条被飞扬着的雪卷起的红围巾，像是在风雪中挣扎的小火苗。围巾的主人穿着黑色的风衣，走路的时候不断瑟缩着，想必还是这个鬼天气在做怂，冻得人不断发颤。
像一株随时都会被寒风吹走的小草。
可是却带着生机与活力。
可能是因为外面那种广袤无垠的寒冷吧，总归是会给那些带着生命的东西无限的希冀。周泽楷闭上了眼睛。
坐在沙发上的他似受了惊吓的小鹿，整个人紧张兮兮的。周泽楷不禁轻笑，原来曾经的他是这个样子吗？
没过多久，门板被敲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室内。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来了。可是他是谁？周泽楷蹙眉，看见年轻的自己一脸欢快的奔向门板，还因为过于愉悦和紧张开了好久的门才成功。那人嘴里叼着的烟蒂早已被风雪湮灭，整个身体有些颤抖，还因室内外的温差有些不适应的蹙眉，抖了抖肩膀上的积雪排在年轻的他的额头，轻声道了句，“小周，我来啦。”
整个人的思念像火焰一样不断燃烧，他来了，整个身躯外面过着一层寒气，清冷中却有种春天的气息，刘海上的雪花很快融城晶莹的水珠，他解开红围巾，把手放在嘴边呵着气给自己取暖。周泽楷看见自己踮着脚尖去够他脖颈上的红围巾，整个人眼睛里亮晶晶的，“你还好吗？”
那人笑笑，“我很好呀，小周。”看少年因身高的缘故够不着，腾出手来将围巾拿下递给他，“就是有点冷。”
这说的倒是实话，人类又不是铁骨，走过那等低温总还是需要时间缓缓。少年周泽楷推着他走到壁炉前，周泽楷看着跳动的红色火焰，突然觉得这样很美，他转头看向来人。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你觉得美的不是壁炉，而是站在壁炉前的那个人。
现在就站在你眼前的那个人。
少年周泽楷把黑色的风衣抱到火堆前那椅子搭着，回来的时候将早已倒好的红酒递给他。那人的黑眸闪烁着犹豫，最后还是伸手接过，“小周，未成年人不可以喝酒的。”他告诉他。
周泽楷只是腼腆的笑，“就这一次。”他顿了顿后抬头对上那人的目光，“而且，你冷了。”
闻言那人将整个人摔进沙发里，整个人懒懒散散的，眉眼带着宠溺的笑，“你说的对。”他晃了晃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优美的弧度，“仅此一次。”周泽楷看见他与自己碰杯后一饮而尽。动了动嘴唇将原本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咽了回去。
我记得你酒量并不好。
这话语着实让周泽楷受了不少的惊吓，他记得？他怎么会记得，他明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果不其然，喝了酒后那人整个人都是飘着的，醉醺醺直接倒在了少年周泽楷的肩膀上，眼睛闭着，睫毛微颤，手里的酒杯也因一个脱力直接打碎到了地上。除了玻璃打碎的声音，还有两个字的音节回荡在整个房子的上空，周泽楷想，这次他是听清楚了的。
那个年少的他说的两个字是，
——叶修。
再醒来的时候周泽楷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那张原本熟悉的床上，看着床头柜上玻璃折射着的红色胶囊。思索着自己到底是做了场梦还是看到了另一个时空周泽楷的记忆。
这儿应该有个烛台，看着床头柜发呆的周泽楷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意识，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个怪幻境，真是魔怔了。
之后的几天也是如此，琐碎的日常生活被幻象和真实交织充盈，很多时候周泽楷都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比如现在这个坐在写字台前的他和他身边拿着书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
男人嘴角依旧带着懒懒散散的笑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严厉的很，他稍微做个什么小动作都会被那人拿眼神警告。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有过这种经历了，周泽楷心想。
他是不是该去看医生了？
“没什么大事，你只需做出一些调整就好。”坐在他面前身穿白大褂的人一脸平静自然，手里书写着什么。
这句话差点让周泽楷跳起来揪着眼前人的领子，“没什么大事？”他拔高了音量，“这已经影响到我的生活了！”
医生放下笔，转头看他，“你是不是喜欢他？”
周泽楷，“啊？”喜欢，他喜欢？他连认都不认识那个人好不好，就算他喜欢，那也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幻想出来的一个人。
周泽楷的眼睛蓦然睁大，嘴唇有些颤抖，“你说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声音都是虚的。
医生看了他这副反应后给了一个宽慰的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周少校，爱其实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他拿过旁边的病历单，“大部分人的爱情对象只存在于他们的想象之中，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模拟出来的完美情人模板。爱情最主要的部分在于能否看清现实与幻想之间的差距从而接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泽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医生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笔放下，“周少校，整天打打不是什么好事，你是不是该找个人谈恋爱了？”
谈恋爱？这个词汇在周泽楷的知识储备里算是很陌生的东西，从他被实体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作为“机器”为联盟工作的存在。他是被“幻体”技术选中的人，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听起来就像是吃掉了古代人追寻的长身不老药一般让人嫉妒眼红。实际上这种生活……挺无聊的，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好，金币奢靡，繁华流连让人欲罢不能。好在周泽楷并不是个重欲的人，话少加上性子寡淡对很多东西都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模样。如果不是看在他好歹还能花多少心思用在打游戏上，方明华真的要考虑是不是幻体技术对他本人造成了什么精神缺失。
现在他被别人告诉，打打杀杀不是什么好事，他需要找个人谈恋爱过日子了。
周泽楷不禁嗤笑，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脉络清晰的掌纹。哪个人能陪他共度一生呢？他拥有漫长的生命，流淌在这宇宙长河中，“幻体”技术在不断地完善，这同时也说明他死亡的几率会越来越小。本来就是如此，科学进步与人类寿命息息相关。那么哪个人会这么幸运的被“幻体”眷顾成为跟他一样穿梭于银河的记忆粒子？不停地根据原身体细胞进行数据模拟，不断的将记忆粒子通过弱点转换到一具又一具崭新的具体中，一次次重复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
连他自己都会厌倦的生活。
周泽楷觉得自己有点头疼，他看向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玻璃杯，里面有着半杯水，水里映射着整个房间的倒映。他闭上眼睛，突然想起那个很著名的“半杯水”问题。
你看到面前仅剩的半杯水，第一时间的想法会是什么？
而他的回答是只有半杯水。
他大概是贪心的吧，周泽楷想，他看到后的想法并不是，太好了，还有半杯水。或许如同医生所说，他需要一个人，永恒无尽的时间独自一人承受，太孤独了。那个人，或者并不是人，出现的刚刚好，不早不晚，如同细微的弱点一样流入他的心房，敲击这门板，扣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胸腔。
他叫叶修。
他应该是喜欢那个人的吧，不然也不会这么频繁想起了。
医生看周泽楷似乎是想通了，拿起旁边的病历单写写画画，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起伏，“哦对了，周少校，有件事我还是要交代一下。”医生将病历单递给他，目光灼灼，“这事你最好顺其自然，不要为了忘掉或者说让那个人消失而做些什么，那样是没有用的，甚至会直接对你造成障碍。顺其自然就好，如果你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出现的次数会越来越少的，对你造成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小。”
周泽楷手托着下巴眼睛瞟向窗外的白杨，脑袋在空中晃动出很细微的弧度，告诉医生他知道了。站起身随手抽起在椅子上的衣服，道了声“谢谢”后关门离开。
门被关上的那一秒，医生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枚迷你监听器，打开了对话系统，沉声道，“先生，您都听清了吗？我怀疑01的记忆粒子在进行‘惠勒泡沫’转移的时候出现了电位的错乱。还有一种可能。”医生顿了顿，“是君莫笑对他进行了人为的篡改。”
“或者说，是作为中枢‘脑’的‘叶秋’。”
那人蜷缩着双腿坐在床上，床单因摩擦被折腾的微微褶皱。衬衫的扣字就扣了两颗，白皙的胸膛大半裸露在外，袖子到了袖口处被挽起，看来这衬衫似乎有些过大不合身。手里拿着一杯黑皮本子另一只手拿着笔，放在嘴处咬着。整个人一副抓破脑袋想难题想不出的模样，周泽楷看了突然觉得很有趣。他抬起腿往前迈了一步，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响动，放下纸笔表情由抓狂转变为惊喜，连忙甩掉手上的东西大跨两三步向他奔来。
周泽楷先是错愕了一下，随后勾起唇瓣，伸出双臂做好了准备将人环住。却不料在触碰的那一刻这具身体直接穿透了他，周泽楷缓缓回头，看着那人的后脑勺和依旧向前奔去的姿势，黑色的发丝软软的垂落在耳边，或许是因为刚刚动作的不规矩被压的有些卷翘，白皙的肌肤也可能因为在床上蹭啊蹭带着些微微的红色印记。光着脚踩在地上，不会着凉吗？不过这也不影响什么，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是周泽楷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种欣喜，像是看见许久未归的心上人一般，义无反顾的奔去。
很快，那被喜悦灌满的声音响起，“小周，你回来啦。”每个字眼像是被涂上了蜜糖一样，那么甜。
周泽楷有些错愣，一旁举起的手臂久久没有放下。所以这次，是换你在家等我了吗？周泽楷很喜欢家这个字眼，听起来就是一个暖心的避风港，不管是孩童时期与父母的那个家，还是长大成人后与恋人的那个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那么温暖，那么柔软，那么让人眷恋，让人心动。周泽楷站在原地看着那人开心地做出环抱的姿势，垂下眼帘，黑色的睫毛微微颤抖。
所以你等的，是属于你那个时空的周泽楷是吗？
不是我。
餐桌上只有一碗飘洒着热气的方便面，这便是周泽楷的厨艺了，平日里的吃饭都是靠外卖解决的。可如今他不想，他不想再有第三个人踏进这里，他想一个人静静的看着他，哪怕那个人并看不见他或者说看见的人不是他。不过这没有什么的，这些都没有关系，周泽楷挑了一筷子的面送进嘴里，感觉整个胃腔暖洋洋的，眉眼带笑。
能看见他就已经很好了呀。
那人撑着下巴，眉眼间依旧是懒洋洋的神色，偶尔会伸出拿着筷子的手做些什么。根据他的动作，周泽楷猜测他是在给另一个自己夹菜什么的。那人突然换了个角度，凑到旁边的一处空旷，用询问的语气说，“小周，我们明天出去吧？”
周泽楷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碗里升腾起的袅袅热气，漂浮在空中又形成水滴散去滴落。热汤里映出他的倒映，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俶尔，周泽楷给了一个字的应答，“好。”彼时的他，笑得像个被奖赏了糖果的孩子，随后他补充道，“就我们两个。”他的眼睛里跳动着火苗，那样的生机勃勃。
第二天一早，周泽楷去车库取车开了出去。他看见那人上了副驾驶位，整个动作轻车熟路无比自然。不禁想着自己是不是以前这样跟他出去过很多次。他是向西开的，选这个方向是为了省去要横穿整个城市的麻烦。他们的出行只是临时兴起，周泽楷关掉了GPS，享受那种出行没有目的地所带来的美妙和自由。他们是开向郊野的，当四周的车辆楼房渐渐稀少，田野开始出现时，周泽楷将窗户打开。本来夏天是少风的季节，因车速带起的风卷进车内，卷起他的墨色的发丝，看起来有点凌乱，不过不影响整体美观。他转头看向那个坐在副驾驶上傻笑着还抱着西红柿抱枕的男人，他的头发也吹的凌乱，顿时觉得生一张好看的脸还是很必要的。干蠢事不怎么掉分呀。
那边有山，周泽楷望向前方，踩下了油门。
很快，他听见身边的人说，“小周，你知道吗。如果开了定位系统，世界就被放在了一张地图上，小的可以描述。但如果这样，这样享受沉溺带来的乐趣，你就会觉得它很宽广。”
“嗯，我知道。”
周泽楷拐上了一条车辆更少的道路。这时，路两边只有两面不到的广阔田野，覆盖着夏天的生机，一眼望去尽是绿色，很有自然的味道。
“有绿色的大地很美呢，小周。”叶修说道。
周泽楷跟着点头。
“冬天的时候啊，他们就是被埋在地下等待破土而出的勇士。”叶修补充。
“为什么是勇士？”周泽楷疑惑，不过叶修没有理他而他也早已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并没有放在心上。叶修是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说话的，他只是在跟另一个世界的周泽楷对话罢了。
开了一会后周泽楷便停下了车，叶修随着他一起下来站在田野边。看着几只鸟在田野地里觅食，知道他们走得很近了鸟儿才感受到他们的存在，抬起翅膀飞到远处的树上。接着，他们吓到一条几乎干涸的河床里，只有河床中央有一条窄窄的水流。这种情况对于周泽楷而言实则见怪不怪，时光飞速转动，大自然的魅力也在科技的发展下渐渐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工业污染和人造自然并存的社会，后者渐渐取代前者，这种时代下的产物河流会变成这样才是正常。可叶修并不这样认为，他双手扶着膝盖，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这些人怎么搞得？不知道要善待自己的家园吗？”周泽楷笑着走过去拿起旁边堆积的石头往河床里扔，叶修看了一会也照做。两人玩了半天，感到后背有些湿热后才停下这种似小孩子的举动。
他们就这样继续向前走去，路上叶修问他“这地方会不会有村落什么的？”周泽楷只是抿着唇没开口，他不知道应该这样回答这个人，村落那种东西只存在于几百年前，而今的社会能有这些自然景象已经很了不起了。其实，我的车还会飞呢，我就是怕你惊讶才没有开成那样。
不过周泽楷还是低估了叶修的实力，愣是被这人绕来绕去找到个“遗迹”。一架被遗落的破旧老戏台，很大很有趣，不禁让周泽楷惊叹曾经的辉煌文明。他抱胸看叶修在整个戏台上爬上爬下的，偶尔笑着向他挥挥手。
他们就这样一直待到太阳落山，在温暖的阳光中坐在地上昏昏欲睡了一会后才开始继续行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周泽楷发觉他们已经进山了，公路早早隐在阴影中。这里的山形状平淡无奇，没有山谷悬崖也没有茂盛的植物，只有灰色眼缝中的枯草和荆棘。几亿年间，这些站累了的山躺了下来，在阳光和时间中沉于平和，也使得行走其间的人和他们一样懒散。“这山简直像坐在地上晒太阳的老头儿。”叶修对他说，周泽楷很想回，你刚刚也像。周泽楷爬上了一道高高的山脊，问叶修要不要把这里算成终点？本来是没报什么希望的，却不料叶修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点点头。周泽楷站在山头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发丝在空中飞扬，似乎是想要抓住这次旅途的最后的星星点点。
周泽楷一时间有些恍神。
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车抛锚了，周泽楷扶着车门思考人生。所以说他为什么不把车调成飞行模式呢？这样就没有那么多破事了，他刚刚检查过，索性的是这地方还能搜索到信号。他便打电话到修理厂，那边的人向他询问地点，周泽楷如实相告得对方一阵无语，“等着，至少要四五个小时。”对方这样回复他，周泽楷想，如图对方现在站在他面前，一定会甩他两个卫生球。
日落后，山里的气温很快就降了下来，周围的一切笼罩在暮色中，周泽楷去田里收集了一大把麦秸秆，生了一堆火。
“真暖啊。”叶修伸出双手取暖，像那一夜在壁炉前一样，眼镜里散发出一阵迷离的光。这里就他们两个了吧，周泽楷想着也跟着坐下来烤火取暖。其实他并大不需要，虽然是人造的模拟机体，可是他似乎并不是很惧怕寒冷，相反他倒是挺怕热的。不过他很开心，这堆火能带给叶修温暖。
“这里有狼吗？”许久，叶修开口问他。
“没有。”周泽楷立马应声回答，随后他看见叶修鼓起腮帮，整个脸如同一个包子，没忍住伸出手戳了一下结果依然是穿透。他看的出叶修是有些不开心的，不过是因为他刚刚的那个回答吗？周泽楷思索了一下，改口，“好吧有，不过有我。”
这里有狼，不过有我。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然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再火边默默地坐着，不时地把一把秸秆扔进火堆中继续维持着它的燃烧。
打破平静的是周泽楷的电话，来电人是刚刚的修理员，问他们的具体位置。周泽楷站起身拿着手机刚准备开口的时候手机被人夺走。后来他的意识一直是混沌的，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一直是模模糊糊的。
漫天星光，银河流落，四周飘散着的花火，广袤无垠的天与地，他们在远处交相辉映。
而叶修，在这里吻了他。
“你喜欢火边的我，不是吗？”
关于这一天，周泽楷最后的意识就是修车员对他说的那句“天啊先生你可真抗冻，引擎又没坏，到车里去开着空调不比这儿暖和？”
周泽楷看着旁边空旷的田野和地上烧的只剩无机碳的黑漆漆的一片，将视线转向远方。他跨进车里，将引擎启动，车子像从沉睡中苏醒的战马，渐渐驶向远方。
“走吧。”他说。
没有任务，就是每天过着宅男般的生活，大门不出的。要吃点什么也是外卖解决，这个不能怪他。他家政就像没点技能点一样，泡面那东西长期吃对身体也不好，毕竟没营养，就只能定外卖了。离家的时间要是久了就会有专门的人来给他收拾屋子，反正是上级免费提供的，不要白不要。不过他在家期间嘛，看看那乱糟糟的流水线，从客厅到卧室再到浴室，无一幸免。换下来的衣服和原本应该躺在沙发上的抱枕被随意丢弃，光盘和食盒就这样杂乱无章的放在木地板上，杂志也是，那是周泽楷用来消遣时光的东西。卧室里的床上也是皱巴巴的，还好周泽楷是个习惯了起床后叠被子的人，所以只是床单有些楸起来。家里唯一看起来爽目的地点就是周泽楷的一方小书桌了，阳台旁边被深色窗帘围起的一处小天地。
上面放置的东西倒是简单，手机及充电器，电脑还有就是荣耀的账号卡。
坐在这个位置向外看，能看见阳台边缘被他放置的一盆绿色植物。不过那并不是真正的植物，只是一个人造的能进行光合作用的什物。周泽楷曾经也感慨过，这年头不容易啊，想养盆植物还得去中央申请。不过也是么，绿色植物的稀缺程度和其价值成正比的。阳台上的光芒照射下来，暖暖的打在叶片上，倒是富裕了很多生命的气息。
这乱糟糟的景象，倒是给了原本装修硬朗的房间几分生活的气息。
周泽楷整个人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揉着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就想起了一句话，“小周啊，看着真漂亮不过真的只是拿来看的吗？”那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挺无奈的，好像当时还是拿着扫把在扫地。周泽楷不禁失笑出声，拿起旁边丢落的抱枕挡住自己的脸。
是喜欢吧，目光注视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想着，无名指上面是不是该有个别的什么东西呢？比如说，婚戒什么的。
回来的日子吧，说平静也是平静，要谈变化也还是有的。比如说，某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插入了他的生活，无孔不入。周泽楷会倚在厨房的瓷砖上，双腿交叠看着那人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看着升腾起的水雾在钢化玻璃上凝聚成水珠再成汩落下，闻着从锅里传出来的响起，捂着胃安慰此时依旧饥肠辘辘的它。可让他无奈的是，每次自己坐在餐桌前准备饱餐一顿的时候，筷子都要伸到碗里了，然后就那么透过去了，眼睁睁的看着。周泽楷顿时瞪大了眼睛，拿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整个人快委屈成一个球。拿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眼前那个依旧忙着夹菜给另一个时空的周泽楷的人，唔，好伤心，只能看不能吃，还要看叶修和另一个周泽楷秀恩爱。好伤心，顿时伤心到炸裂的周泽楷就开始吃自己的醋，简直飞起。再心不甘情不愿的小跑回房间抓起自己的手机拨通外面电话，语气何其委屈，搞得人家外卖小哥每次都是一头雾水的。啊哥们，请问你是在外面受委屈了还是我欺负你了？再加上每次敲门给这家送外面周泽楷会以一阵风似的速度刮过去，啪的一声打开门板再啪的一声以盗铃不及掩耳之势将门甩上。
外卖小哥：……真的，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我早就不接你的单了好吗？
吃完饭后，周泽楷会在沙发上躺一会，摸摸自己饱了的肚子，转头就能看见那人带着围裙站在厨房里洗碗的姿势，顿时美滋滋的。啊，他真的好贤惠，娶回家一点都不愧。有的时候叶修搞累了就直接拿还带着泡沫的手擦汗，搞得碎发和脸颊上蹭的都是白色的泡沫。每次看到这一幕，不管在干什么，周泽楷总是会放下手中的东西，噌的一下跑到叶修身边把人环着，对着他的脸吹起。对此叶修倒是没什么反应，就是他经常把自己搞个大红脸。这真是太尴尬了，谁叫他根本没谈过恋爱。他的记忆都是有存档的，从上一具躯体到这一具，反正没哪一次是有爱情故事的。所以这大概就是……第一次了？
思及此，周泽楷立马捂着脸跑向卧室。因为他是背着的，所以没能看见本来站在原地洗碗的人转过头看向他离开的背影，眼睛里像是有着炽热的火焰，目光如炬。最后叹了口气，将水龙头打开把碗拿到水下继续清洗，眼神也复于原本的平淡自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般情况下午饭过后周泽楷在沙发上赖完是会搬一把小椅子坐到阳台去的，因为叶修会在那里看书或者看报纸。带着金丝眼镜的叶修，就如他之前见到的那个一样，酷似老师的形象。周泽楷脑补的是，如果叶修是老师，他大概会是个散养学生的老师，表面上看起来懒洋洋的没什么威严很好欺负实际很有原则，大概还会把不听自己话的学生给折腾的求爷爷告奶奶。叶修要是个老师啊，上课肯定是不会点名的，但是他会记人，到期末再一起算总账。
外圆内方，不过如此。
叶修躺在摇椅上，整个人也没个形，周泽楷估摸着，要不是有一副骨架，这人估计能烂成一滩泥瘫哪儿。不过有时候还是很美的，姿势也很漂亮。双腿交叠，嘴里叼着的烟闪烁着橘红色的点点星火，时而明明灭灭，白色烟雾也顺着烟蒂往上面飘去。叶修应该是会吐烟圈的，周泽楷想，一个骨灰级的烟民肯定是会抽烟过肺的，只是叶修从来没在他面前这么做过。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右边手里拿着黑色的签字笔，周泽楷发现叶修好像很喜欢一些简洁大气的东西，比如说纯色，很少看到他的东西有些花花绿绿的边框纹路。（此处请不要脑补君莫笑！）
很安静，很祥和，一阵微风吹过带起周围的窗帘摆动，窗台上的人造植物向他们点头，叶修的镜片反射的光束打进周泽楷的眼睛。有些刺眼，周泽楷伸出手揉了揉，在此期间他似乎看见叶修的嘴角扬了扬。等他放下手后再仔细看的时候却又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不过都是他个人的错觉。
转瞬即逝。
关于叶修会看童话故事这件事，周泽楷还是有些吃惊的。他不清楚对方的年龄与家世，自然也不是太了解有关这个人的过去与习惯，不过这些天的相处他还是多多少少摸出了一点。就是晚上叶修扒开被子上床靠在垫子上拿起故事书的一幕惊悚了周泽楷，不禁暗自思索，这人今年到底几岁，从外表上看怎么着也是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了啊。居然爱看童话故事，真是稀奇。
倒不是说周泽楷鄙视这种行为什么的，个人有个人的爱好，不要过多的干涉。这点他还是懂的，他就是……有点好奇这人的过去了。一般来讲，相信童话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一颗梦幻的心的，毕竟现实和虚构出来的世界还是有很多的不同。光线不算明亮，这个坐在床头灯下的男人整个线条轮廓在这种情况下被映衬的无比柔和，周泽楷感觉自己的心脏塌陷下去了一块。这算是又被攻略了一座城池？周泽楷心想，不过能坐这儿看这人，感觉真好啊。……就是之后的事情让他又惊悚了一把，叶修拿的那本童话故事根本不是自己看的，他是直接读出了声！
叶修是看不见他的，他只能看见那个时空的周泽楷，他所做的一切都和那个时空的周泽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说……叶修拿这童话故事，是读给他听的。思及此，周泽楷一巴掌拍到了脸上，老天啊，借他一台时光机让他回到十分钟以前给那个暗自腹诽的自己一巴掌吧。
……真没想到爱听故事的那个人居然是他。
即使是这么想着，最后还是盘腿坐在了地上，毛茸茸的脑袋枕着手臂趴在床边，窝在叶修盖着的被子旁，强行提起精神听着童话故事。他发誓，要不是能看叶修那张带着温和表情的脸，他绝对能两眼一闭梦周公去！
最后还是睡着了。
周泽楷是被冻醒的，打了几个喷嚏后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看着窗户旁边被大风刮起的窗帘。还好当年选的不是落地窗，不然得卷多高啊，周泽楷想。顺手扯了扯已经被他睡得皱巴巴的衬衫，心里暗自骂自己个白痴，睡觉都不晓得爬回床上睡。可能是他太入迷了吧，毕竟当时床上可是有个大活人呢，自己和他又不是恋人的关系，怎么好意思跟人家睡一张床呢？活人，周泽楷撑着床站起身，眼神在房间四周回荡，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除了他那些乱糟糟的丢弃物品。
哪有什么人？
周泽楷揉了揉自己还在隐隐泛着疼痛的脑袋，扯开了衬衫扣子向浴室走去。他现在需要洗个热水澡暖和下，说来也稀奇，不怕冷的他居然会被冻醒。周泽楷看着自己忘记关掉的窗户和被风卷起的白色布料。轻飘飘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小周，记得睡前关窗户，小心着凉哦。”
周泽楷扯唇嗤笑，真是魔障了。
有一个著名的实验叫做温水煮青蛙，一时间突变的环境会让人适应不了从而挣扎着逃离，但要是潜移默化的小幅度改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至少周泽楷感觉他并没有做些什么，那么现在外面那群追他的人要怎么解释呢？何况他们还拿着使实物离子化的枪。那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搞到的东西，就跟他本人一样需经过特许。整条路上周泽楷都是拔腿狂奔的，他是不是还要庆幸一下自己今儿出门没穿长风衣，不然跑起来还要扔掉一件外套。不过他还是带了枪的，枪王的名号可不是瞎叫，那是名至实归的荣耀，于他而言那两把枪是不会离身的东西。俊美的面庞带上平日里少见的严肃神情，跑动的过程中不断留意周围的环境以及可利用的地方。尽是些机械，周泽楷在心里低咒，全部都是钢筋铁骨的高墙，这地方的隐秘级别堪比那个底下实验室了。
双脚不断轮换踩在地面上，脑袋里回放着自己出门前发生的事情。他真的只是吃完早饭无意识间看到叶修拖着下巴站在他的卧室里，目光聚在他床头柜上的拿瓶药。红色的胶囊，透明的玻璃片，上面反映着红色的光。那不是暖心的烛火，更像是要死去的太阳。叶修的表情很严肃，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他听见叶修问了一句话，“这是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手是指着瓶子的，周泽楷也不知道叶修是不是在跟他说话。难道是说那个时空的他也在吃药吗？
吃药？这两个字眼拉扯着周泽楷的神经，他真的好像把吃药这件事抛之脑后不知多久了。现在仔细想想，那个人工智能倒是又提醒他必须每天吃药来着。突然间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周泽楷的脑海，他看向叶修，满脸的不可置信。
上次去看医生的时候，医生并没有否认他的“幻觉”一说，也就是他默认叶修是他幻想出来的人物，而与此同时他忘记吃药。人工智能那冰凉凉的机械音在耳边回想起，“周少校，请务必按时吃药以避免产生后遗症。”周泽楷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抖，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长期拿着枪支的手，怎么可以抖呢？他说不清此刻自己的情绪，是恐惧、害怕？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是不舍吗？
周泽楷看向站在阳光底下的那个人，线条很柔和，面部表情也褪去了刚刚推门而入时的严肃。叶修在对他笑，很温暖的那种笑。真奇怪啊，他明明就是那样站在原地，明明什么也没做却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周泽楷伸手捂住心脏，墨色的睫毛微微颤动。如果说叶修到底也是他的幻觉产生出来的人物，那这就算是他的病。
他要治疗吗？
如果他真的治好了的话……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不过他还是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幻体人”之间是不被允许交流的，不过不代表不能从别的渠道获得信息，就是麻烦了点。他现在只想知道，这种幻觉是否只有他一人存在。
种种迹象表面，叶修不是凭空出现的人物更不是他幻想中的完美恋人。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有喜怒哀乐。他开心的时候那个时空的周泽楷桌上的菜很明显就丰盛一些，他不大像动弹的时候早上也是会赖床的那一个，偶尔会坐在洗衣机前面的小凳子上发呆。不过他倒是没看见过叶修用手机，这一点有点奇怪。不管是哪个时空，反正看起来并不像是古代，怎么连个通讯工具都没有？
周泽楷捏了捏自己的手掌。他还是要到医院去一趟，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搞不好哪天真的就成了神经病。
可是谁能给他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他踏出医生的诊室时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很不对，整个医院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呼出的气息也是被人尽量压制住。整个医院里没什么声音，除了他踩在瓷砖上行走的脚步声。周泽楷的双手附上腰间别着的双枪，调整呼吸开始奔跑与此同时他也听见了对方开始加快速度在地上造成的摩擦音，很杂乱，说明对方的人数并不少。周泽楷的喉结滚动了下，脚后跟一用力强制减速拐进一个岔路口。他听见后面的人说，“先生，他跑进去了。”
进去，进到哪儿去？
眼下的情况倒是不容多想，周泽楷将强制拿出来，尽可能的调整整个躯体平衡。该说他这几天颓废惯了没怎么训练吗？光线越来越暗，从自己的踩踏音可以判断出这里的铸造层越来越厚。该动手了吧，周泽楷想着，如果这里还不动手把自己做掉，就让他这么冲进去，鬼知道这阴森森的地方的最深处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那时候他就算是没罪恐怕也要被死扣上罪名了吧？
身后的枪声响起，周泽楷回头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机械上冒着青烟随机转换成幽蓝色的数据代码在空中打转，整个厚重的机械直接空出来一个大洞。看的他心里突突跳，那把粒子枪做的还真是成功啊，他要是中上一弹连修复的机会都没了吧。这么想着，察觉到细微的声响后抬头发现前路也被堵住了。他真的很想自己手里的两把枪变成火箭筒把这里轰飞好吗？“那就来吧。”某个人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周泽楷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突然幻化出幽蓝色的代码，枪支在空中被解体幻化，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敌人却发现对方的时空宛如被定格了一般，待在原地还保持着一只脚悬空的追逐模样。有点好笑，周泽楷抿唇，重新将视线凝聚在代码上。
时空仿佛在一瞬间定格，等周泽楷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见轰隆隆的响声和周围噼噼啪啪的火焰灼烧着机械的声音。那些追逐着他的人有一部分被红色的火焰挡在了外围，还有些运气背一点的直接被烧死在了里面。周泽楷看着前方厚重的大门逐渐打开，里面充盈着的光线直接透过细小的缝隙衍射，照的整个通道里亮堂的很。他拿手挡了挡自己的眼睛，待到完全适应后才将手放下。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实验室，或者说，整个系统的中枢神经，那个他看见了就恨不得揍的叫君莫笑的家伙住的地方。至少在这之前他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整个空旷的内里，里面只有个巨大的圆柱形营养舱。那个蜷缩在里面的人整个身体插满了管子，如果不是有气泡在营养液里漂浮，周泽楷会以为这就是一具标本尸体。上天真会开玩笑，尸体怎么能做中枢脑呢？当他看清了营养舱里躺着人的面庞时，他感觉自己都快不会思考了。周泽楷扔掉手中的枪支，一步一步托着自己的身体向前。要不是有骨头，他现在大概会是爬着的，他一点都不怀疑。
幽蓝色的光，旋转在高空的数据代码。
白皙到不正常的肌肤，苍白的脸，插满管子的身体。
漂浮着的气泡。
以及旁边那个显示着生命数据的机器，只有冰冷的声音在滴滴答答的回响。
“你来了啊，他等你好久了。”
周泽楷猛地回头，看见靠在门板上双手环胸的君莫笑，以及那张和营养舱里人一模一样的脸，那张一点都不像通过数据模拟化出来的人脸。“……你是谁？”周泽楷感觉自己整个声音都是颤抖的，他现在大概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了吧？可是看向君莫笑的眼神却带着冰冷的审讯。要不是他现在扶在这个玻璃罩上，周泽楷估计他真的可能会跪在地板上。不是因为重力的作用，而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君莫笑连忙摆手，“我不是他。”
周泽楷是垂着头的，较长的刘海遮挡住他的面庞，君莫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每次见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这真是一把好刀啊，直直地戳在了心口上。
周泽楷隔着玻璃罩摩挲着那人的面庞，感觉心口处又把钝刀在划拉。“为什么……”俶尔，他听见自己这么问出声，“非法囚禁？”
君莫笑的眼神有些晦涩，“不是的。”他幻化成数据漂浮到周泽楷面前又幻化成人型，伸出食指指着他的胸口，“他是为了……救你。”
“救我？”
“你以为，‘幻体技术’是什么？”
“你以为，‘记忆粒子’又是什么？”
“那些都是他作为‘脑’掌控的。换句话说，他才是，你在各个时空记忆的载体啊。”
20XX年
正直周泽楷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们学校算不得在什么繁华的市中心，学校后面有个小树林。里面闹鬼的事情被学生们传的神乎其神，一大堆人上赶着要去冒险。少年心性，求刺激。之后的时日里，叶修是叼着烟头站在窗边这么跟他说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把他们吓跑呢？”周泽楷问他。
“废话。”叶修白了他一眼，“哥是那种会被人随便发现还随便跟人回家的人吗？”表情无比嘚瑟。
那你还不是跟我回家了，周泽楷腹诽。
周泽楷是乖学生，这不是什么秘密，周泽楷胆子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总有那么几个看他长得好看吸引自己喜欢的妹子从而看他不爽的人想整他，三翻四次地邀请周泽楷去学校后面的树林。美名其曰，探险，不过都被周泽楷回绝了就是。只是不知道这次他抽了什么疯突然就答应了，一群男生拿着手电筒浩浩荡荡地往林子里杀去。月黑风高的，反正很多人走到一半就开始腿打颤，风呼呼的刮，叶子莎莎的响。看起来确实挺渗人的，再加上这事突然传出一嗓子，“嘿，那边的，干什么呢？”然后四周燃气了幽蓝色的火焰，将他们的前路拦了个干净。一群人“哇”的一嗓子，撒腿就开始往后跑，还有好几个因为太害怕不看脚下路摔倒在地上的。
周泽楷：……不是你们要我来的吗？这么反而一个个先跑了。
他倒是没怎么理会，瞅了眼四周没人了拿起手电继续往前走。听到什么响动将手电筒举起往前头树枝上一照，发现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上面的人。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双手插着裤袋跳了下来，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你为什么不跑，你不怕我吗？”
周泽楷眨了下眼睛，“为什么要怕。”他思索了一会继续开口，“你不是人吗？”
叶修：……我能说我真不是人吗？
不过这席话确实把叶修逗笑了，他两三步迈过来揉了揉周泽楷的脑袋，“嗯我是人，不用怕。”语气懒洋洋的，让人听了很舒服。
之后的日子，一下课周泽楷就往后面树林里钻，看的同学都以为他被鬼上身了，这么痴迷于那个地方。周泽楷对此不以为然，反正他话少，他也没打算解释。叶修也是每次在老地方等他，见得次数多了周泽楷也有疑问，“你为什么老在这待着？”老叶拉着他一脸神秘兮兮的，“嘘，我在躲人，有人在追杀我。”
周泽楷不禁嘲笑出声，“神经病。”拿一种很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叶修：……真的有人在追我。
最后周泽楷信了，原因是他暑假一天晚上出门看见电线杆子底线浑身都是血的叶修。作为一个刚上高中的少年，他没被吓得腿软已经很厉害了，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具有了怎样的勇气才决定将叶修抱回家。为什么不是去医院呢？周泽楷也想过，可是思及叶修说有人在追杀他。一开始他并不信，他只当叶修是什么中二少年整天蹲在林子里找刺激玩。可是眼下的情况，到真容不得他不信。
包扎这种事情，周泽楷本人也是个半吊子，他从小就乖，不怎么跟人打架，没怎么受过伤，这种事情做起来还真不怎么顺手。让他惊奇的是叶修第二天就能叼着烟靠在床头看向刚进门的他。
周泽楷，“伤好了？”
叶修，“嗯，好了。”
周泽楷，“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修，“……我不是人啊。”
无疾而终，不同的是，这次周泽楷算是信了他的鬼话。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治愈能力呢？受了那么重的伤一天就能下床。
正好周父周母出远门了，只留周泽楷一个人在家。在周泽楷邀请他住在这里后叶修也没客气，就是承包了小朋友的一日三餐兼家务。某天，叶修正在扫地，瞅了眼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的周泽楷，语气幽幽的，“小周，长那么漂亮是拿来看的吗？”
“嗯，拿来看。”小朋友倒是接受的心安理得。
之后的日子就跟平常的生活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家里多了个人罢了。周泽楷很开心，他不是个话多的人，所以有人没人于他而言区别不大，但是叶修不一样，总觉得，跟他在一起会很开心。哪怕是经常被这人笑眯眯地气到吐血。
为什么那些场景会觉得熟悉呢？
因为你曾经历过。
该来的还是会来，正如平静的海面不能掩盖底下的暗涌。住在这里的日子叶修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跟周泽楷说，可每次看到少年那清澈见底的黑眸时所有的话有咽了下去。算了吧，下次再说，总有机会的。这么想着下次下次的，最终还是拖到了再也不可能拥有下次的局面。叶修住在这里的时候不是没有经历过暗杀，不过周泽楷不在，而且他也并不想让小朋友知道那些事情。每次笑着把那些跟来的人清理干净，再洗去一身血腥味继续给周泽楷准备晚餐。嗯，他的小朋友不能饿着。
可是，为什么还是走到了此番局面呢？
叶修握着千机伞站在雨幕里，雨水早已将他的衣衫打湿，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滴。可是他却仿佛什么都感受不到，他的眼睛里只有被对方锁在一旁的少年，或者说，少年的尸体。眼睛瞪大，嘴唇还没来得及合上。是在呼救吗？还是觉得不可置信自己遇到了这些事情。叶修不知道，他不知道周泽楷被带走的时候的心情会是怎样的绝望。后悔吗？你救了我，后悔吗？你扯上了这些本不该承受的东西。
后悔吗，周泽楷？
叶修看着伞间闪烁的凌冽光芒，顿时觉得这把伞该捅死的人不是眼前这些，而是他自己。
说到底，还是你的贪心害了他。
“说吧，什么要求？”叶修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雨水在脸上的冲刷。雨很大，似乎能将整个城市洗得焕然一新，可是却洗不净他身上的罪孽。
“你作为‘脑’永远待在地下实验室里。”对方开出条件，“当然，我也会帮你把小朋友复活的，以你的‘幻体’身份，你只需要在他死亡时对他的记忆粒子进行转移就好。”
“我答应你。”
如果所有的罪孽都是由我开始，那么也由我来结束吧。
周泽楷，你要忘了我，然后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属于你的人生。
周泽楷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像是直接瘫软下去的，眼睛睁得很大，凝视着营养舱里人的面庞。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好像有液体流出了，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可是他好像又什么都感觉不到，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知觉一样。
那张脸。
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你好，我叫叶修。”
“你是人类吗？”
“我不是呀。”
滴答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回响，周泽楷望向旁边显示着生命特征的仪器，看着上面的红色波浪线在滴滴答答的声音中被逐渐拉平。
“不……不要！”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疯子一样扑向眼前的那个仪器，此时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意识。不要变成直线，不要啊。
他不想，看见这个人再死掉了。
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他，为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他真的不想再和他分开了。
明明好不容易才回想起这一切，现在又要阴阳相隔，这到底算什么？
滴答——滴答——
君莫笑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化成蓝色的代码在伴随着机械走动的声音空中飘散。
“不要——！叶修——！”周泽楷感觉此时歇斯底里的自己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疯狂的敲打着控制台，只得机器冰凉凉的声音继续回响。
“哒”的一声过后，整个实验室归于黑暗，只有营养舱里纯净的液体散发出的光亮射入周泽楷的视网膜。他跪在地上，整个人颤抖的不像话，手举起像是想牵住那个蜷缩在营养舱里的人，几乎脱力的双腿摩擦着地面向前爬去。他只知道他必须到那个人身边陪着他，不然他会害怕。
这里这么黑，这么冷，自己要陪着他，不然他会怕的。
叶修。
周泽楷跪在透明的圆柱面前，眼睛里的液体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继续流淌，可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听见机器发出的最后一声滴答，他知道那是显示生命走到尽头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审判的囚徒，整个人的心脏被活生生的剜出。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一个人跪在点点星火前。
像死去的太阳流露出的最后光辉。
他记起了君莫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说的话，“你相信吗，哪怕是耗尽所有的执念于轮回，那个人他也要陪在你身边。”
我相信啊，我相信，叶修，你醒醒啊好不好。
眼泪滴落在地板上的那一刻，营养舱里蜷缩着的人动了动睫毛。
周泽楷扶着玻璃的手战战巍巍地发抖，“……叶修？叶修！”不断的呼唤，不断的回响，只有眼前这个人的名字。在嘴边，在心里，在骨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喊出，不知疲倦。
上天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如果可以，我愿放弃所有的轮回。
而那人，最终睁开了眼睛，对着他，粲然一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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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送给基友的毕业礼物它的修改版居然变成了自己的毕业礼物。
人生真是个轮回史啊（滚吧你）
PS：我的妈呀lof的敏感词都怎么了，我对着电脑改了一个小时（泪目）